在喧囂的交道口南大街與府學胡同交會處,佇立著一座朱門灰瓦的古老建筑,如今這里是北京市東城區婦幼保健院,在老北京人的記憶深處,這里有著一個更具時代烙印的名字——“東四婦產醫院”。

1929年,北平國立第一助產學校,助產士的教室。

楊崇瑞留美時的照片。

時光倒流九十余年,這處院落前的景象更令人駐足:一對漢白玉麒麟鎮守門前,身著整潔制服、步履匆匆的年輕女性,拎著特殊的“拜訪箱”,箱內裝著新式接生的器具,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。這里,便是中國近代婦幼衛生事業的原點——北平國立第一助產學校,而親手點燃這盞生命之燈的,是一位終身未嫁,卻被無數孩子視作母親的傳奇女性——楊崇瑞。

1929年,北平國立第一助產學校,為產婦測量血壓。

這座院落的選址本身便是一部新舊交替的京華煙云錄。醫院南側的那條胡同,名為“麒麟碑胡同”。關于這條胡同,老北京流傳著一段傳說:明朝末年,一位名叫玲兒的公主因情傷離宮居住于此,她終身未嫁,卻極愛孩童,凡經過府前的幼兒必抱來撫愛,久而久之,百姓視其為“送子娘娘”再世,便有了“麒麟送子”的佳話。

到清末民初,或許是沾了傳說的光,這條胡同竟真的成了京城產婆的聚居地,胡同西邊住著伺候皇家的御用產婆,巷尾住著民間接生婆。然而,傳說終究護不住蒼生,舊式產婆手中未消毒的剪刀和那一把把糊在臍帶上的香灰,往往成為奪去新生兒性命的“無常”。

1929年,助產士隨身攜帶的器具箱,里面醫用器具等一應俱全。

1930年,楊崇瑞將國立第一助產學校的新校址選定于此,買下被稱為“公主府”的宅院和鄰近民房。這選址并非偶然,而是一場“宣戰”——她要在這個迷信與舊俗最深重的地方,用科學的雙手奪過“麒麟送子”的接力棒。

1930年,北平國立第一助產學校舉辦的寶寶大賽。

楊崇瑞這名字,今日或許不若她的學生林巧稚那般家喻戶曉,但她卻是林巧稚都要尊為“老師”的先行者。她生于通縣的書香門第,自幼便有一股子倔勁,八歲時主動要求放足、解約、求學,一路讀進協和醫學堂,成為中國最早的一批醫學女博士。畢業后,她本可做一名待遇優厚的婦產科專家,但一次下鄉調查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。

婦產醫院的二等病房。

1924年,楊崇瑞隨蘭安生博士深入河北農村時,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:產婦因“產褥熱”高燒不退,新生兒因“四六風”(破傷風)抽搐夭折,當地更有慘痛的俗語“只見娘肚大,不見兒走路”。面對高達千分之二百的嬰兒死亡率,楊崇瑞意識到,僅僅坐在大醫院里開刀,救不了中國婦女,只有走出象牙塔,去培訓千千萬萬個懂得消毒和無菌操作的助產士,才能從根源上止住這淌血的傷口。

1928年楊崇瑞在北平辦起了我國第一個接生婆講習所,360名接生婆曾在這里受訓。第一批30名學員,平均年齡54歲,圖為結業時合影。

1929年,楊崇瑞辭去協和的高薪職位,投身公共衛生事業,并在北平創立了國立第一助產學校。當她帶著這所學校遷入麒麟碑胡同時,帶來的不僅僅是聽診器和產鉗,更是一種近乎苦行僧般的精神。她親手擬定了八字校訓:“犧牲精神,造福人群”,并將這八個大字刻在石碑上,立于校園一角。

刻著“犧牲精神 造福人群”的校訓碑。

楊崇瑞對學生的要求近乎嚴苛,除了精湛的醫術,她還要求畢業生必須學會騎自行車,在農村實習基地甚至要學會騎驢,因為在那些偏遠的山區,只有助產士騎在驢背上顛簸的身影,才是產婦母子平安的希望。

在這座深宅大院里,身為校長的楊崇瑞沒有一點架子。她常年穿著一件樸素的布旗袍,發辮盤在頭頂,與學生輪流值班,一旦遇到危重產婦,無論風雨晝夜,隨叫隨到。有一年,一位貧困產婦在附設產院生下一名女嬰后,因無力撫養想要遺棄,楊崇瑞不僅墊付了所有醫藥費,還收養了這個孩子,取名楊廣仁,并一直供養她讀到大學畢業。

婦產醫院的免費病房。

抗戰烽火曾一度打斷了這里的寧靜,幸虧楊崇瑞早在戰前,便極具遠見地將募捐來的款項兌換成外幣,以“特款”形式存入國外銀行。這筆錢,成了學校在亂世中維持生存的救命稻草。1949年,新中國的曙光初現,身在日內瓦,已擔任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婦幼衛生組副組長的楊崇瑞,毫不猶豫地回到北京,出任衛生部第一任婦幼衛生局局長。

1929年,助產士攜帶器具箱上門出診,到孕產婦家中訪視。

在她的倡導下,構筑了全國婦幼三級保健網,推廣新法接生,短短幾年間,嬰兒死亡率驟降。盡管她一生未婚,但當人們問起時,她總是笑著說:“我已經和婦幼衛生事業結了婚,全中國的兒童都是我的孩子。”

楊崇瑞和本科第十班及實習班學生合影。

如今,那刻著“犧牲精神,造福人群”的校訓碑早已在歲月中斑駁,但從“麒麟送子”的傳說到現代醫學的殿堂,楊崇瑞用她92載的人生,在京城的版圖上,書寫的那段傳奇仍熠熠生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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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北京日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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