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道無論新舊，總會經歷由榮至衰或由衰至榮的變遷，這是自然的社會現象。古都北京三千年歷史中，許多老街老巷消逝，又有許多新街新巷誕生。舊街巷的繁華不再或消失，難免讓人遺憾，而老北京一些古老商業街的變遷，更易引發人們的回憶與思索。
打磨廠有繁華往事
美國學者雅各布斯在《偉大的街道》一書中寫道：“最好的街道能夠深深印在人們的腦海。民眾對它們會有深刻、持久的美好印象。”老北京的打磨廠、門框胡同、東西四大市街等商業街，便是當年繁華的代表，長期留存于老北京人的記憶中。打磨廠在清末民初的《朝市叢載》與近年出版的《地名志》中，均被記載為極繁華的商業街。如今的打磨廠分為東、西兩段，隸屬于不同街道辦事處管轄。
關于打磨廠的來歷，《北京地名典》記載：“在明朝初年，從北京城西的房山縣來了幾個石工，在打磨廠一帶打制磨面的石磨和磨刀槍的磨刀石，逐漸地發展為大小作坊和打磨廠，打磨廠的地名是這樣留下的。”《北京市崇文區地名志》則稱：“該街形成于明朝，稱打磨廠，屬正東坊，因有許多打磨銅器和石器的作坊而得名。”由此可知，打磨廠的得名不僅與石器相關，還與銅器加工有關。
清末民初以后，打磨廠不再是銅器、石器作坊云集之地，轉而發展為綜合商業街。尤其是前門東火車站建成后，此處來往人員驟增，一度成為“旅館一條街”。旺盛的人氣讓打磨廠愈發熱鬧，商業氛圍日益濃厚。從1923年出版的《增訂實用北京指南》中，可窺見百年前打磨廠的繁華景象：當時街上有12家筆墨店、11家墨盒店，雖周邊并非文化或學校集中區域，但這些店鋪主要服務于來京客商。綢布業是北京商業的重要門類，以“八大祥”聞名的綢布店中，有四五家開設在打磨廠，其中瑞生祥的最早店鋪便坐落于此。
作家肖復興在《藍調城南》一書中，對新中國成立后東、西打磨廠的風貌有詳盡回憶。如今北京難覓專賣雨衣的店鋪，而當年打磨廠內就有7家，占全城雨衣鋪總數的七成。街上還有9家帽店，雖名氣不及馬聚源，但數量優勢明顯。此外，這里還有4家經營皮荷包的店鋪——恒興和、集順永、廣利厚、廣三元。幾十年前，皮荷包是外出男子的身份象征，頗為流行，甚至衍生出《繡荷包》這樣的民歌。
當年打磨廠最引人注目的是擁有14家軍刀店鋪，近代以來，這些店鋪主營帶鞘的“指揮刀”“洋刀”，而非傳統大刀。街上還有10家馬尾專賣店，馬尾可用于制作蠅甩子、胡琴、毛筆、刷子等，用途廣泛。依托早年的作坊基礎，打磨廠街上還有多家板箱鋪、風箱鋪，以及銅器店、鐵器店、刀剪鋪等，著名的王麻子刀具首店便開在此街，昔日正陽門關帝廟的兩把青龍偃月刀，就出自街上的三元刀鋪。
打磨廠店鋪繁多，街上有3家眼鏡店，其中三山齋的水晶石眼鏡曾是知名品牌；各類旅館、旅店達30多家，加上提供住宿服務的會館和鐵柱宮寺廟，讓這里成為名副其實的“旅館一條街”，極大方便了南來北往的客商。此外，街上還有和順樓、天興館等受歡迎的飯鋪，以及4家金店、11家匯兌店鋪、6家銀行。因北京歷史上有32座喇嘛廟，前來朝拜的信徒眾多，打磨廠也開了4家專營哈達的店鋪，方便從關外、蒙古經前門火車站進京的信徒就近購買。據《北京胡同志》記載，打磨廠“從清代中期起，逐漸發展為北京的文化街。街上出現許多書局、年畫、折扇等店鋪。其中的老酉堂、寶文堂、文成堂、泰山堂等書局都是北京有名的。”
時過境遷，肖復興曾慨嘆：“東打磨廠，已經基本消失了……”字里行間滿是對老街的懷念。近年西打磨廠經過修葺，街道形制大致保留，街上出現了咖啡館和文創小店。東打磨廠被拆除后，建起了寶鼎中心大廈，東口路南則矗立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與同仁堂中醫醫院。西打磨廠還留存有蚨隆店、瑞華染料行舊址及臨汾會館（北京會館文化陳列館）。
門框胡同不只是小吃街
門框胡同因“小吃一條街”的標簽廣為人知。它連接大柵欄（廊房四條）與廊房三條，發展為商業街順理成章，但它并非僅以餐飲聞名，而是名副其實的綜合商業街。早在一百多年前，門框胡同就已十分繁華。
據《北京市宣武區地名志》記載，門框胡同“全長約165米，寬約3米”，是一條僅容行人通行、無法通車的小巷。當年這條窄短的胡同內，曾有8家軍衣莊，而北京歷史上僅有35家軍衣莊。民國初年軍閥混戰，各路軍閥的隊伍缺乏軍用被服廠供應服裝，只能依靠軍衣莊定制。由于士兵軍裝的式樣、顏色相對統一，尺寸由軍衣莊靈活調整，這項生意幾乎穩賺不賠。
除軍衣莊外，門框胡同內還有9家帽店，專門供應包括軍帽在內的各類帽子。因緊鄰大柵欄、珠寶市等繁華商業區，小小的胡同里還開有4家珠寶玉石店，分別名為西天賜、業盛永、業盛昌和鎰寶號。
如今的門框胡同，僅存一些近年開設的小吃店，昔日的軍衣莊、帽店、玉石店早已消失殆盡，就連當年知名的復順齋劉家老鋪（專營醬牛肉）、豆腐腦白、爆肚馮等老字號也已遷離，取而代之的是幾家鹵煮火燒店鋪，均自稱“門框胡同百年鹵煮”。
門框胡同形成“小吃一條街”的歷史并不長，至少在1923年的《北平實用指南》中毫無記載，可見當年這里的小吃多為擺攤推車經營，尚未形成固定店鋪。前些年，胡同內還有同樂電影院、元隆百貨店、藍翎服裝店等，足以證明它并非單純的小吃街，而是承載著商業記憶的老商業街。
東西四“大市街”名不虛傳
如今的東四、西四，源于昔日的東四牌樓、西四牌樓，其南北向牌樓上都曾有“大市街”匾額。無論是東四大市街還是西四大市街，都名副其實，至少在清代就已是繁華的市場區。
東四大市街曾有著名錢莊聚集，其中就包括北京俗諺“腰纏四大恒”中提到的四家帶“恒”字的錢莊。史料記載，這“四大恒”“資本雄厚，市面繁榮蕭索與之有關系”，“凡官府往來存款，及九城富戶顯宦放款，多倚為泰山之靠。”它們發行的銀票“市民視為現金”，流通度極高。依托“四大恒”的金融支撐與隆福寺廟會的人氣，東四一帶商業愈發興盛，史料中記載有豬市、馬市、驢市、小羊市、大小鵓鴿市等專業市場，還有油坊胡同、弓箭大院等特色街巷。
老北京的豬店、豬肉湯鍋、肉鋪、醬肉鋪等，大多集中在東四路口西的豬市大街（今東四西大街）和豆腐巷（今多福巷），普云樓、振陽樓等老字號更是經營至上世紀六十年代。東四還是老北京估衣買賣最集中的地區之一，留下了“四牌樓東，四牌樓西，四牌樓底下賣估衣”的民謠，當年三官廟前的估衣攤一眼望不到頭，各色衣物琳瑯滿目。東四往南的干面胡同、米市大街，往北的聚慶齋糕點鋪、惠蘭芳香料店、德一茶莊等，至今仍能讓人感受到昔日的商業氛圍。東四牌樓往東的萬歷橋，昔日有“糖市”之稱，是重要的食品百貨批發市場，1949年后在此基礎上建成了朝內菜市場。如今，東四大市街的商業歷史仍在延續，仍是蓬勃發展的商業區。
西四大市街當年的繁華程度不亞于東四。明代時，西四牌樓東的大拐棒胡同南口曾設西市刑場，遵循“刑人于市，與眾棄之”的古制，讓這里顯得有些陰森，直到清代才逐漸發展為繁華商區。西四的許多市場街自元代起就已形成，當年的“羊角市”與東四的馬市、魚市、菜市齊名，羊肉胡同、大小醬坊胡同、羊皮市、缸瓦市等街巷名稱，至今仍在沿用，見證著昔日的商業格局。
幾十年前，西四附近還有西安市場、阜成市場等。史料記載“西安市場之繁盛，次于東安”，且市場內設有閱書處，“供人閱覽，為其他市場所無”，頗具特色。阜成市場“地廣屋少”，但“售賣舊物之冷攤，實不啻一故物市也”，其遺址后來改建為醫院。
雖然東四、西四的牌樓已拆除，“大市街”的名稱也不復存在，但它們在歷史上的商業作用與影響力深遠。上世紀三四十年代，東四牌樓有“四大寡婦”，這四位中年女性分別經營煙葉、水果、煙卷生意和茶館，個個精明能干，其中賣煙卷的寡婦因多次行善而廣受贊譽；西四牌樓則有“四大光棍”，這四位未婚男子分別以賣切糕、賣魚、賣烤白薯和修自行車為業，在各自行當里十分出色。這些鮮活的人物與故事，都成為老商業街值得懷念與回憶的部分。
來源：北京日報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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